楊旭，是我在德江掛職時最早認識的作家朋友之一。老實，不善言辭，在眾多“談笑風聲”的場合，他總是“躲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，甘作旁聽者，甚至顯得木訥。他，又是一個“寬泛”寫作者。在文學創(chuàng)作領域，顯得特別“活泛”，寫小說、寫詩歌、寫報告文學、寫劇本，屢有建樹，成果頗豐，出版過好幾本大著。拍過電影，并成功上映，獲過全國、省、市各類大獎，獎證、獎金拿到手軟。時近歲末，收到他從黔地寄來的這本以幸福吉祥的三葉草取名的散文集，打開仍散發(fā)著油墨清香的《三葉草》（中國華僑出版社），仿佛看到另一個楊旭，看到作家一路走來的個體生命。

　　《三葉草》講述的“光陰故事”，超越了一般記述性散文。形散而神聚，是散文的一大特點，是一種抒發(fā)作者真情實感、寫作方式靈活的記敘類文學體裁。魯迅曾就散文創(chuàng)作時說過：“題材應聽其十分自由選擇，風景靜物，蟲魚，即一花一葉均可。”在《三葉草》里，不難看出作家在反映現(xiàn)實生活與精神生活并軌的雙重世界。2021年深秋，我受邀赴扶陽古城采風，楊旭極盡地主之誼，一路陪同講解“古城”的“前世今生”。我們在參觀離“古城”兩公里處的朝陽寺時，只見他急忙扣正衣服，虔誠地走了進去。他說，他在這里磨礪過17個青春歲月。中學畢業(yè)便在這里執(zhí)教，背負著一身“情債”，從20來歲的青春小伙，到已躬著背穿行于山里山外的“小老頭”。很難想象一個風華正茂的小伙子，在這座“寺廟”里孤獨執(zhí)教的情景。“越野車的窗外，雨不緊不慢地下著，如千萬縷絲線從灰蒙蒙的天空歪歪斜斜飄落著，空氣潮濕顯得讓人喘不過氣來。沿途綠油油的麥穗正趕上拔節(jié)，屏息靜聽，仿佛能聽見向上竄節(jié)兒發(fā)出的聲嘶力竭卻又非常脆弱的“呼呼啦啦”的聲音。（《問題一線》）“在這種壓力下生活或忍受生活中的這種壓力”，為了抗爭命運，要走出大山的執(zhí)著、徘徊、妥協(xié)、領悟與皈依。“受難是這個世界的積極因素”，卡夫卡曾經(jīng)說過的一段令人匪夷所思卻發(fā)人深省的話，認為苦難是這個世界和積極因素之間的唯一聯(lián)系。對于楊旭來說，在大山深處與白云、山嵐、孤獨為伍的話，那么書中《大地為史》《散霧飛花》兩個欄目中的篇什，就是一個鄉(xiāng)村男兒渴望走出山寨的內心世界和真實性情的深刻揭示。

　　一篇好的散文，首先要有充滿強烈而又逼真的現(xiàn)場感，也就是人們常說的“在場主義”寫作。這種形式的寫作，給我們揭示作家的行走，是顯性的存在、面向事物本身或直接呈現(xiàn)在面前的事物。楊旭的散文創(chuàng)作，就是這種方式下創(chuàng)作的，他用山的語言，直接地、敞開性地抒寫大山深處的故事，回答了對大山的提問和對人生的思考。寫出個體的感知、經(jīng)驗和思想，寫出“人”最為隱秘的、復雜的人性與密碼，更能寫出作家本身的人性與德行。《青梅時光》里的洋子與英子的故事，道出“狗屁陳舊的世俗觀念”；《五龍河邊》盼兒“前面的路好長好長”；《山坳上的茶園》萬畝茶葉基地的鄉(xiāng)村振興之路，將讀者帶進那座山寨之中，置身其間，分享苦樂。

　　一個真正的作家，就是致力于將他深厚的地域經(jīng)驗、獨特的語言表現(xiàn)，以及其持久的創(chuàng)作熱情，運用到他的“一畝三分地”里，形成自己獨特的創(chuàng)作地理。像沈從文之于湘西、莫言之于高密、賈平凹之于八百里秦川那樣，楊旭“倔”“笨”地守著儺鄉(xiāng)德江，“安分守己”耕耘著腳下這塊土地。他幾十年如一日，用隱含鄉(xiāng)愁的筆觸，描述這塊土地上的厚重與神性，不時運用“在場實錄的視角變換、跨越文體的互文敘事”等藝術手段，將鄉(xiāng)間的生死、泥土的氣息表現(xiàn)出來，使之形成了一個豐富而深沉的“意象世界”，有著穿透歷史的誠懇、厚重、樸實的及物感和在地性，以“小我”見大愛見大情，從文中可以窺見黔地文化的精神內涵，給人帶來真實的審美體驗。他的作品，具有濃郁的黔地氣息與地域色彩，書中諸多的帶著土家氣息的民間歌謠、俚語小調、風俗人情，無不顯現(xiàn)這塊土地的文化深度和廣度，浸透著作家對故鄉(xiāng)山水深深的愛戀，對山寨人情冷暖的理解，也增進人們對鄉(xiāng)村振興、共同致富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。

　　在《三葉草》里，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楊旭在寫作中，將散文寫作本質，建立其創(chuàng)作的開放性所形成的個性化表達之上，通過在山村的生活經(jīng)驗、管窺社會現(xiàn)實、感悟人生真諦的角度，進行個性化書寫。老屋、糍粑、屋檐的水滴，這些抹不去的童年記憶、講不完的親情體味、寫不盡的世事變遷，被他或靈動或深沉的敘述，似是鄉(xiāng)情純樸、旋律清柔的樂章。而作為山村培養(yǎng)出來的一代教師，傳道授業(yè)解惑，他又站成另一種模樣。“知者不惑，仁者不憂，勇者不懼。”（《論語·子罕》）從字里行間里，我們可以觸摸到楊旭那顆騷動的“勇者不懼”的心，感受到作為思想者的那種“精騖八極、心游萬仞”思考方式，將德江的山水成為自己的人生體驗和生命感悟。比如他多次踏足的“老桶井”、古鎮(zhèn)龔灘、泉口、洋山河、旋廠鋪、煥河等等，成為他向世界張揚的理由，成為他對這塊土地浸滿書頁的深沉之愛。

　　大德之江，山有情、水有靈、人崇文、文成脈。在這片熱土上，孕育著蔚為壯觀的傳統(tǒng)文化，激勵著一代代砥礪前行的文藝創(chuàng)作者、文化傳承者。楊旭，作為其中一員，如同三葉草一樣，正野蠻地、幸福地生長著、創(chuàng)作著。

　　（作者簡介：林漢筠，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東莞市作協(xié)副主席）